借爱

留德华

《借爱》

2014年夏天，母亲手术住院，父亲身患重病。我只身一人心情沉重地匆匆赶回国内。回国乘坐的是荷航从阿姆斯特丹飞上海的航班。


我从阿姆斯特丹登机后，刚刚找到自己的座位，就看到在我座位的前两排有一对七、八十岁的老夫妻正手举着一个包要往头上的行李架中放。可是两个老人个子较小够不到头上的行李舱，周围坐着的其他人（基本是国人）就这么瞅着，也没人说帮一把。于是我就要帮老人把他们的包放到他们头顶的行李舱去。我发现原来他们头上的行李舱中横七竖八的放了几件小行李把位置都给占满了。于是，我冲着周围坐着的几个人问道：“这是谁的行李？我挪一下行吧？”没人搭理我。没人搭理好办。我于是动手把行李舱中乱放的几个行李摆放整齐，以便腾出地方放老人的行李。这时一个坐在旁边的男的开腔了：“别动我的行李！”我用眼角斜那人一眼，我心想我刚才问你们的时候怎么都不说话？你们不就是不想让老人往这儿放行李嘛，没看两个老人站在这里哆哆嗦嗦地举了半天行李了嘛，你们也没人搭把手帮一下，都是些什么人呢！我于是没好气地回了那人一句：“咋的，你包里有怕碰的危险品呐？！”那人一听我这大茬子口音挺横，立刻识趣的不吭声了。我帮老人放好行李后，两位老人对我表示感谢：“霞霞侬！谢谢！”我问：“二老多大年龄了？”老头回答：“八十一”。哦，和我父亲同样的年龄。我问：“出国探亲的？”一旁的老太太说：“我们是自己出来旅游的。”我心想：这么大岁数还能出来自由行，真牛！我问老太太：“这位大爷好像手脚都有些发抖……”老太太说：“是，他有点脑血栓……”


我在自己的座位坐好后，发现周围坐着的大多是国人，上海口音的挺多。飞上海的航班，当然上海人多了。我旁边坐着一个上海老太太，她告诉我：我刚刚帮忙放行李的那两个老人是和她一起出来旅游的，那两个老人一个是她姐姐一个是她姐夫。哦，原来是三个老人一起结伴来欧洲旅游。


说实在的，刚才登机看到两个老人在那里哆哆嗦嗦的，我就想到自己的父母了，想到自己父母正在医院里哆哆嗦嗦没人管的样子……。


自己乘飞机比较无聊，我从飞机的视频频道里找到个我没看过的电影《华尔街之狼》，专注地看起电影来了。电影讲的是华尔街人的贪婪，忘义……。我不是想写影评，因为我觉得电影的内容和我下面要说的事情有点相关。


登机的时候是下午，天还是亮的。不知不觉机舱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了，机舱里的灯也都变暗了。忽然，我觉得好像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刚开始是一个空姐在我的前排座位那里，后来变成二个空姐，后来，三个空姐在我的前排站着。后来周围的很多乘客也都站起来了……。我由于带着耳机看电影，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么多人都站在我面前，我不得不摘下耳机，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摘下耳机听了几句，我搞明白了。就是登机时我帮助放行李的那个老头是靠窗户的座位，他需要经常上厕所，他想换到一个靠边的位置，这样出来进去地免得打扰旁边睡觉的人。老头座位周围坐的都是一伙的或者是老人，都不方便换座位。于是荷兰空姐想让我前排的一个男的和老头交换一下位置。这个男的就是之前不让我动他行李的那位。这个男的不愿意换位置，荷兰空姐以为自己的英语没说明白，于是又叫来另一位空姐和那个男的解释，最后叫来一位说中文的华人空姐来解释。其实那个男的不是因为没听懂，而是他不愿意和老头换座位……。我一看，就是换个座位的事儿，我还以为出啥大事儿了呢，整地这么兴师动众的。


我刚想坐下戴上耳机继续看电影。这时，就听那个上海男人说了一句：“刚刚上飞机的时候不换座位，都坐了这么长时间了，把座位都坐脏了，还要换座位……”


听到“座位都坐脏了”这句，我仿佛被东西扎了一下，我腾一下又站起来了。我指着那个上海男人吼道：“……这飞机的座位成千上万的人都坐过，讲卫生讲到飞机上来了，老人坐过的座位不干净，你坐过的座位就干净？你这话真让人恶心！”我这一声怒吼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睡觉的都给吓醒了。那个男的也被我这一声怒吼吓了一跳，但是他不改上海男人精明的本色，立刻回嘴道：“你不要站着说话不怕腰疼，有能耐你和他换。” 我说：“我没什么不能换的，如果老人愿意和我换，我就换。”那个老头大概被我们给吵蒙了，要华人空姐给老头解释一番，他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老头说愿意和我换座位，因为我的位置是靠过道的，而且旁边这个老太太和他是一起的。我对老头和老太太说：“你们早点直接和我说不就完了嘛！”


我起身换座位的时候，我用中文说道：“都是中国人，出门在外的，为什么不能互相帮助一下，何况又是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中国人对自己同胞为什么这么冷漠、这么斤斤计较，中国人为啥在老外面前把自己弄得这么丑陋！……”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周围的国人没人吱声，只是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我身旁的荷兰空姐没听明白我嘴里在叨咕什么，她问我：“What？”我试着用英语给荷兰空姐翻译我刚刚说过的话。我刚翻译一半，旁边那个华人空姐立刻对我又比划又眨眼地用中文说，别说了，别说了。我明白华人空姐的意思是“家丑不可外扬”。于是我立马打住不和荷兰空姐拽英文了。吵架干仗还是用中文最赶劲。


往前排换座位的时候，我打量了一眼那个上海男的，他大概有40多岁，看他外表应该是个出国做生意的人。他长得油油腻腻的。唉，就这样的人还嫌别人坐过的座位脏……。


我换完座位后，旁边的一对荷兰老人立刻对我竖起大拇指，然后用英语和我热情地攀谈。我纳闷儿，难道这荷兰老人也听明白我们中文吵架的内容了？也许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语言也可以传达的吧。


和人吵架后大脑皮层兴奋，想睡也睡不着。我索性继续把《华尔街之狼》这部电影一口气都看完了。看完电影后再看周围的人，我仿佛觉得这个上海男人，还有飞机上这些麻木不仁的国人，他们都是狼，生猛的狼……。狼要吃肉，人想逐利。人甚至常常还不如狼。常言道：好虎架不住一群狼；而一个中国人是龙，一群中国人是虫。


天亮了，飞机快到上海了。我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我忽然觉得我是不是有点火气太大反应过度了。我悄悄瞄了一眼坐在我后面的那个上海男人。我想，这家伙也许是上海的地头蛇，他被我当众奚落了一顿，他会善罢甘休嘛？一会儿飞机降落后，万一他码上一帮上海的小赤佬来收拾我可咋办？我为了素不相识的老人给自己找麻烦值不值得？难道就因为这对老人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我就“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了吗？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华人空姐笑意盈盈地款款走到我的座位前。她对我说：“先生，感谢您昨晚支持我们的工作！送给你一个小礼物留作纪念。”她一边说着，一边递给我一个小包。我一下愣了，不知道该说啥了。我接过空姐递过来的小包，表情有点尴尬。大概是一宿看电影没睡好觉，再加上刚刚正在盘算着下飞机后如何和小赤佬们打架，面对空姐的微笑，我有点反应迟钝了。


我打开小包，包里的东西没啥特别的，就是一些旅行用品。不过小包挺漂亮，包上面有个金属的英文Logo。Logo英文正好和我孩子的名字一样。这个小包我喜欢。我在飞机上打抱不平还能得到空姐的奖赏，哈哈！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出手赚个旅行包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虽说空姐送的不是定情的荷包，也不是装钱的红包，但是这旅行小包传递的情感和荷包或红包是一样一样的啊！……包里装的都是爱！


结束回国的旅程返回德国家中，我把飞机上空姐送我的这个小包送给了孩子。孩子看到包上的金属Logo是他的名字，孩子特别高兴。媳妇说：“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从来想不起给老婆孩子买礼物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平时媳妇总嫌我说话啰嗦，我于是只能对媳妇长话短说：“我在回国的飞机上，助人为乐，关爱老人，勇斗恶人，空姐送我荷包，表达爱意。”我抬眼一看，媳妇脸有点儿变长了，我马上补充道：“要不，我还是从头详细啰嗦啰嗦……”